天光尚未大亮，铅灰色的云层低垂，将晨曦压成一片惨淡的微明。

枯死的胡杨林在朦胧天光中伸展着扭曲的枝干。

林风熄灭了篝火的余烬，用脚将灰烬与血迹拨散，掩盖掉大部分痕迹。

动作干脆利落，没有一丝多余。

阿雅被细微的声响惊醒，猛地坐起，眼中还残留着睡梦中的惊惶。

她看到林风已经整理好行装，正将水囊挂回马鞍旁，那匹白马温顺地站在他身侧。

“走。”

林风甚至没有看她，牵起马缰，当先向山坳外走去。

阿雅不敢耽搁，慌忙起身，拍了拍沾满尘土和草屑的衣裙，小跑着跟上。

清晨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，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。

林风脚步不疾不徐，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，在松软的沙土和枯叶上留下清晰的脚印。

阿雅需要小步快跑才能勉强跟上，呼吸很快就变得有些急促。

她看着前方挺拔而冷漠的背影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什么也没敢问出口。

两人一马，沉默地穿行在死寂的胡杨林中。

只有脚步声、马蹄声，以及风吹过枯枝的呜咽。

林风的感知扫描着周围的一切。

他能听到远处沙鼠钻洞的窸窣声，能感觉到地底深处细微的水脉流动，也能捕捉到风中带来极其遥远的属于人类的微弱气息。

不是追兵。

更像是零散的、在荒野中挣扎求生的流民或者猎户。

他选择了避开。

阿雅紧紧跟在他身后，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。

每一次枯枝断裂的声响，都能让她心惊肉跳。

她看着林风对周遭一切了然于胸、却又视若无睹的姿态，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安全感取代。

走了约莫一个时辰，前方视野豁然开朗，官道灰白色的轮廓出现在眼前。

就在这时，林风脚步微微一顿。

阿雅猝不及防，差点撞上他的后背，连忙稳住身形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

只见官道旁，歪歪斜斜地倒伏着几具尸体。

看穿着，像是普通的行商，货物散落一地，被践踏得不成样子。

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，引来几只秃鹫在上空盘旋，发出不祥的鸣叫。

阿雅脸色一白，胃里一阵翻涌，差点吐出来。

她死死捂住嘴，别过头去。

林风面无表情地扫过那片狼藉。

致命伤多是刀剑所致，干净利落，与昨夜那些青衣人的手法有几分相似。

但更显杂乱，像是仓促间的屠杀，只为清除障碍。

他注意到一具尸体手中，紧紧攥着一小块青色的布条。

“是是他们吗？”

阿雅声音发颤地问。

林风没有回答。

他走到那具尸体旁，用脚尖轻轻拨开那只僵硬的手，取下了那块布条。

布料粗糙，颜色正是北荒遗族外围人员惯用的那种青色，边缘还带着撕裂的痕迹。

看来，青衣人昨夜受挫后，并未远离，反而在这条通往黑石城的必经之路上，加大了清场的力度。

他将布条随手丢弃，牵马继续前行，绕开了那片惨状。

阿雅看着他的背影，又看了看那些无辜惨死的行商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
她小跑着跟上，这次靠得更近了些，几乎能闻到林风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血腥和冷冽气息的味道。

重新踏上官道，路上依旧空旷。

但气氛明显不同了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，连风都似乎带着肃杀之意。

林风依旧沉默，但阿雅能感觉到，他周身那股原本就内敛的气息，变得更加凝实，隐而不发。

她不敢说话，只能低着头，盯着他移动的靴跟，努力跟上他的步伐。

晌午时分，他们在一处废弃的烽火台旁短暂休息。

林风递给阿雅一块干硬的肉脯和一小块面饼，自己则只喝了点水。

阿雅小口小口地吃着，食不知味。

她偷偷抬眼打量林风，他靠在烽火台斑驳的土墙上，闭着眼睛，似乎在养神。

阳光透过坍塌的顶棚缺口，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
“恩公”

她终于鼓起勇气，小声开口：

“我们能安全到达黑石城吗？”

林风眼皮都没抬一下：

“怕了？”

他的声音平淡无波。

阿雅低下头，手指用力捏着衣角：

“有点。”

她老实承认。

“怕无用。”

林风依旧闭着眼：

“想活，就跟紧。”

他的话冰冷而直接，却让阿雅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。

她用力点了点头，尽管林风根本看不见。

休息了不到一刻钟，林风便站起身：

“走。”

没有多余的字。

阿雅连忙将最后一口面饼塞进嘴里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，牵过白马。

就在他们准备再次上路时，林风的目光骤然锐利，猛地转向官道左侧的一片稀疏的灌木丛。

几乎同时，灌木丛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！

“咻！”

一道乌光直射阿雅后心！

那角度刁钻，时机狠辣，分明是算准了她行动的方向。

阿雅根本来不及反应，只觉背后一凉，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暗沉的身影横移半步，恰好挡在了她的身后。

是林风。

他甚至没有回头，反手向后一捞，那支淬毒的短弩箭便被他稳稳抓在手中。

箭头距离他的掌心只有寸许距离，尾羽仍在剧烈颤动。

他手指微微用力。

“咔嚓。”

精钢打造的箭杆应声而断。

他随手将断箭丢弃，冰冷的目光投向那片灌木丛。

灌木丛后，一道人影如同受惊的兔子，猛地窜出，向远处亡命奔逃。

看那身手和速度，绝非普通匪类，更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探子或杀手。

林风没有去追。

他缓缓转过身，看向惊魂未定、脸色惨白的阿雅。

阿雅双腿发软，几乎站立不住，全靠扶着马鞍才没瘫下去。

她看着地上那截断箭，又看看林风那看不出情绪的脸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冲出胸腔。

林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，那眼神依旧平静，却让阿雅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。

“他们认得你。”

他陈述道。

阿雅浑身一颤。

是的，那冷箭目标明确，就是冲着她来的。

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。

林风不再多言，牵马继续前行。

这一次，阿雅跟在他身后，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。

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，这场逃亡，远未结束。

她看着林风那仿佛能斩开一切阻碍的背影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。

跟紧他，不惜一切代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