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川绷着脸,驾车赶往秦守良家里。
秦守良是个敛容师,年轻时候样貌俊朗,技艺过人,攒下了不少钱,可是因为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沾染晦气,所以人人敬而远之,打了一辈子光棍。
到老了才捡回一个小孩,起名叫做秦川,一手拉扯长大,除了没有爸妈,该给秦川的,不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差。
只是秦守良知晓他的行当被人看低,所以从来没有传授过秦川任何手艺。
秦川就这么长大,学习,毕业,工作,成了有名的妆造师,挣了不少钱,打算为秦守良颐养天年。
直到昨晚接到电话,知道秦守良去世了。
“嘟——”
电话铃声响起,来电显示“老板”,秦川点击接听。
“秦川,你去哪了?怎么公司没找到你?”
秦川说:“我爷爷去世,我已经跟你请过假了。”
“我还没批准呢,人都没了,你赶过去也来不及。你知道你跑了错过了谁吗,那可是当红的大明星,人家指名道姓要你设计服装和化妆,你现在马上回来……”
秦川直接打断了老板的话:“你可能没有家人,所以才不批假,不过你还是攒攒阴德比较好。不批假我就辞职,你可以闭嘴了。”
他挂断电话拉黑号码,一路赶往秦守良家里。
秦守良应该是村里最有钱的人,不过他把身上大半的钱都捐了出去,最后也只是住在破旧的老宅里,现在却变成了灵堂。
灵堂摆着口薄木黑棺,棺材已经被封上。
正中摆着秦守良的画象,是个面容肃穆的老人。
老宅平时寂聊,成了灵堂之后却热闹起来。
里面守灵的有一堆人,叼着烟嬉笑着打着牌。
看见有奔驰在门前停下,都探头探脑望了过来。
秦川下了车,没管这些人,只是怔怔看着灵堂画象,喉结上下滚动,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原本打算好好拼搏,有出息了之后让爷爷安享晚年,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,天人两隔,哀大莫过如此。
外出打拼,说来好听,可是现在爷爷死了,他没有家。
眼见秦川出神,围在一旁的亲戚面面相觑,终于有个老人走上前来:“你是……秦川?你怎么回来了?”
秦川这才回过神来,他眼珠转动,扫视面前乌泱泱一群人。
爷爷还活着的时候,他们避爷爷如蛇蝎,家中门庭冷落,秦川完全不记得这帮亲戚谁是谁。
只有一个女孩,十七八岁的年纪,扎着高马尾,看着青春靓丽,她悄悄朝秦川眨了眨眼。
秦川记得她叫秦小雯,辈分跟他同辈,不过年龄差着七八岁。
在小时候,秦小雯是唯一一个胆子大到敢来爷爷家里玩的小孩,昨晚也是她偷偷给秦川打了电话。
如果不是她,恐怕等到秦守良入了土,秦川都会蒙在鼓里。
至于其他人,现在爷爷死了,反倒涌来家门前,又对秦川遮遮掩掩,无非就是为了钱。
果然,那个老人开口:“秦川啊,大哥把你养大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你虽然姓秦,可终归是大哥捡回来的,和我们就不是一家人。”
“大哥死之前你没回来看过,人心凉薄啊。啧啧,你养不熟,他也从来没念叨过你,这时候来装模作样干什么?你现在赶紧走,就当是好聚好散。”
是啊,这个时候从不往来的这些人来装模作样什么呢?
就为了那点钱?
毕竟秦守良已死,秦川打算让老人安安静静地离开,加之无论如何,是这些人收敛了秦守良,所以秦川尽可能和和气气地说话。
“如果你们是为了遗产来的,那就不必费心了。爷爷一辈子行善积德,身上大半的钱都投出去做慈善,有的是给象我这样的孤儿,有的是给乡村教育,反正他不会留下什么财物的。”
“不可能!”闻言,老人出离的愤怒,“我大哥赚得盆满钵满,怎么可能身无分文?你是不是想私吞遗产,才编出这种谎话?你这小畜牲生了副白白净净的面皮,心里却是禽兽吗?”
秦川冷冷地看着他:“爷爷刚刚仙逝,我不想跟你们浪费口舌,打搅老人家在天之灵。毕竟是你们收敛了爷爷,我可以给你们两万辛苦费。”
老人愣了一下,眼里滚上贪婪神色:“咳咳,小川啊,大家那么多人,有力的出力,两万是不是太少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因为秦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冰冷,叫他毛骨悚然,却又莫名熟悉。
秦川说:“要么拿钱走人,要么什么都没有。”
老人原本就是打算分遗产才叫得动人过来,要是什么都没有,这几天那么多人的花销,岂不是全都由他垫了?
回头一看,果然,守灵的人目光闪铄不定。
有个人已经凑了上来,在老人耳边小声说着:“我说仁爷,这地方阴森森的,连窗户都没几个,待在这里我都觉得发毛。遗产未必有多少,不如先拿这小子实实在在的钱。”
说着,又把老人拉到一旁,声音压得更低:“再说了,空口白牙,到时候真要还有油水,再想办法捞点不迟。”
老人觉得有理,转头去找秦川:“那就说好了,两万!”
秦川直接要了账号把钱转过去,打牌的人们嬉笑成一团,撤桌离开了。
离开之前,老人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。
他和灵堂画象对上视线,这才明白刚刚的熟悉感从何而来。
那小子的眼神,分明是跟大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!
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上升,他加快脚步走远。
但还是有人悄悄留了下来。
秦小雯走近秦川:“川哥,真是好久不见。你狠得下心不来见我也就算了,竟然狠得下心不回来见见老爷子。”
秦川勉强挤出笑容,摸了摸秦小雯的脑袋:“我也想回来啊。可是当初就是爷爷赶我走的。那时候我刚刚高考完,说我不怕别人的冷眼,我想要继承爷爷的衣钵。他勃然大怒,让我滚出去上大学,一天还想着衣钵,就一天不要回家。”
往昔场景重又在脑海中浮现,好象发生在昨天一样。
秦川长长呼出一口气:“然后就到了今天。”
秦小雯拍了拍秦川的后背:“川哥,你这性子……还真是随了老爷子啊。要我说,你也真傻,嘴上服个软认个错,那么亲近的人,怎么能这么多年不见面?”
秦川扶着棺材,怔怔地说:“我真傻啊,可是说什么都晚了。”
现在该说的也都说了,再待在这里只是多馀,秦小雯不再谈论这件事:“二伯爷要点好处,你就真的给他两万?我去帮你说说,看看能不能拿回来点。川哥,你就先和老爷子待一会儿,晚上我来给你送饭。”
听到秦小雯的话,秦川这才想起来那个男人叫秦守仁,不过这种亲戚,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。
等到秦小雯离去,这里真的只剩下秦川一个人。
秦川孤零零地站着,卸下所有坚强的伪装,绷了一天的脸满是疲惫。
他缓缓弯下腰,俯身在棺材上,眼泪源滚滚地流下来。
“爷爷……小川回来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