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槐太大,烧起来冲天的火光,连着上面悬挂的僧人尸体一同燃去。
尖锐刺耳的啼哭声片刻不停,枯枝疯了似的挥舞蔓延,砸塌院墙和佛龛。
粗大树枝迎面抽来,秦川拉着齐岳一个矮身扑到地上,往后一看,墙上砸了好大一个窟窿。
齐岳咋舌:“死猪不怕开水烫,怎么这死树那么厚的皮,还是怕这点火?”
他还想着是不是要再添把火,免得这东西继续作乱,就见树上金身轻声叹息,于火中做佛陀拈花状,枯树骤停,微微轻颤,却再无动作,只在火中焚去。
不管这枯槐曾经是什么又曾经孕育过什么,都在火中烧尽成灰,最后落了个灰茫茫真干净。
齐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愣愣看着馀火,想要说些什么,想半天只说了句:“妈的。”
诸多心绪,都只在这一句脏话里。
炽火把一切都烧去,高大的树身满树的僧众都不复存在,只有地上厚厚的灰,空气中弥散着槐花香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烧焦的肉香。
秦川也看向馀烬,他伸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温度:“刚刚的火势……有那么烈么?焚化炉都烧不到这种地步。”
确实还能感受到隐隐的馀温,但怎么也不至于烧到什么都不剩的地步。
“老川同志,在外面讲科学我不挑你理,但在这鬼地方,你还打算讲那种开明先进的东西?”齐岳实在累得慌,他坐在地上不愿意起来,“在这地方就要讲点蒙昧落后的封建迷信,火温不够,就拿点别的东西来凑。”
齐岳说:“佛家讲求六根清净,可僧侣修行执迷不悟,就不得其果。五蕴炽盛,体藏垢心藏邪,火一点就着。欲火焚身,烧干净了,也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“三界无安,尤如火宅。众生充满,甚可怖畏。常有生老病死忧患,如是等火,炽然不息。”
秦川瞥了眼齐岳:“你出家当和尚,一定很能唬人。”
齐岳说:“要是现在有武则天当尼姑我就考虑考虑。”
说着,他两只手柄头发往后捋,然后用手盖住:“话说我剃了光头会不会很帅,能不能把八六版的唐僧比下去?”
齐岳没个正形,秦川也不硬顶着,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全身肌肉发酸发疼,他瞄了眼自己的手,掌心伤口破得又大又难看,干掉的血糊在上面,又黏又硬的一大块。
秦川历来珍视自己的手,从以前到现在,手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。
他没让齐岳发现,挡住手上伤口在齐岳边上坐下:“你可以去竞争个跟唐僧拍对手戏的黄毛妖怪,保证火遍全国。”
“我怎么能当妖怪呢?”齐岳象是认真在思考这件事,“我最少也得是个哪咤杨戬之类的人物,不然对不起我的气质。”
秦川现在很累,也没放缓对齐岳的攻击:“谁要是这么选角,谁就可以准备向全国人民谢罪了。”
齐岳说:“反正我肯定不当妖怪。真要说妖怪,刚刚那棵枯槐才是真的大妖,要是能上电视,什么特效都省了。”
他指着已经空荡一片的院落,明明还记得峭愣愣的巨大树影鬼一样立在那里,现在却什么都不剩下。
秦川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彻头彻尾的非人之物,鼻尖依旧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槐花香:“那确实是个妖魔。”
如果不是满树的油,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。
还有圆灭住持那具金身……
齐岳也和秦川想到了同样的事情,他说:“最后住持那金身,看着跟其他的尸体不一样,真有点佛性在里面。可惜不管是什么金身,现在都烧成了灰,金身不灭,到底只是典籍里的传说。”
只有在沾染佛学的时候,齐岳说话会人模人样,秦川很怀疑他说不信佛到底是真的假的。
齐岳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了个小册子出来:“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,最后从圆悟长老的尸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两包烟,还有这本小册,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。”
两个人借着馀火的光,翻开了册子。
册子有些年头,应该是很早之前就使用的东西。
开头几页泛黄,大概是时间久远。
用的繁体,记的都是佛经典章和注解,看得出来确实是个精修佛法的人。
齐岳多看了几眼,觉得有点失望,这种东西完全没用。
往后一直翻,大概中断过几年没使用过,因为笔记的新旧程度一眼就能辨认出来。
新笔记的字更加漂亮,内容却变得通俗易懂。
“寺院偏僻,香客越来越少了。”
“枯槐院已经断了几天香火了。”
“圆灭师兄在枯槐下洒扫,我问他该当如何,他说只等缘法到了就会好转。”
“哪有缘法?我说了多开点业务,求经解签,师兄只是不听。”
……
中间是一片涂改,然后写道:“槐树底下藏有经文秘术,可以成就金身,我找到振兴枯木寺的办法了,这是六祖的恩惠。”
往下并没有详写成就金身的方法,大概全部经文还埋在槐树底下,跟枯槐一起烧成了灰,只记了成就金身的过程。
或者说是炼制金身的过程。
先选一德高望重的老僧,关于静室之内,每日只喂一次香膏清水,等到体内排空,就有了清净的身体。
然后将老僧自后庭穿入铁柱中,绑住铁链栓起,脏腑泄空,再从嘴中灌入石灰跟槐花碎末,外涂香料防腐,最后涂上金粉成就金身。
这老僧就是圆灭住持,他被圆悟带着诸多弟子强行“圆寂”了。
齐岳看得眉头直跳,他抓着手腕上佛珠,用力挤得咯咯响。
秦川拍了拍他的肩膀,继续往下看去。
金身炼制之后,僧人开始悄悄传播消息造势,眼看大功告成,大喜过望的圆悟长老却被弟子告知住持的金身在流泪。
一看,金身眼角竟真落下粘稠液体,散发着槐花香味,闻着竟会精神恍惚,甚至还能点燃,有人议论说这是不是尸油。
圆悟令人把这东西制成香,只是最后尸油竟然不断涌出,好象无穷无尽,快把房间填满了。
只能把金身提前搬到树中,又用金粉填涂原本的房间,希望压下那股邪气。
圆悟大概不会想到,最后那尸油竟然浸润了整棵树。
不知是老槐养得金身通邪,还是尸油让老槐成精,即将揭示金身的前夜,让满寺僧人做了鬼,又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“咦?”觉得心情不畅的齐岳抬眼去看,看到灰烬里有东西发着金光,“那是什么?”
捡起一看,竟是颗浑圆的舍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