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识,都在此刻粉碎了。
原因无他,因为天幕告诉他们的东西,太超出常规了。
又有谁能够想到,老百姓能够吃上肉呢?
画面中那肥硕的黑猪、成群结队的鸡鸭,还有官府统一育种的画面一闪而过。
大殿内,除了震撼,很快就被一种极为深层次,夹杂怀疑与渴望的复杂情绪替代。
“肉黔首也能吃上肉了?”
出身于关中老世族的宗正府官员,第一个没有忍住,嗤笑了一声,“天幕的言论,过于荒诞不经了,一头豚所需的粮草,足可以供给一户农家半月之食。”
“若家家养猪,关中之粮仓,不出三月必空,届时人人和豚相食,岂非天大的笑话。”
他们能够接受黔首在自己治下不闹事,不能接受黔首的日子过的比起自己更好。
这些人的认知中,肉食本身就是和爵位、功勋、财富严格挂钩的特权。
本身,是区分贵贱的标志。
“陛下。”
性情刚直的廷尉蒙毅,自然无法容忍这种论调。
随即,他出列,朝着御座上的嬴政朗声说道:“臣以为,天幕所示或有夸大之处,但其讲述的根本乃‘官府主导,改良畜种,综合利用’,实乃强国富民之善策!”
“所以,臣以为朝堂上此等议论,不妥!”
听着蒙毅的话语,嬴政微微颔首道,“蒙卿,以为如何?”
“回陛下,臣请问诸位大人,”他环视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,声音如洪钟,“天幕所示,乃是以秸秆、麸皮、菜羹等‘废弃之物’饲养六畜,何来‘人与猪争食’之说?此乃变废为宝之智也!”
“蒙廷尉此言差矣!”
冯去疾面露不悦,说出了自己担忧,“牲畜之数一旦激增,其疫病之患,便如悬顶之剑!”
在他眼中,天幕的策略有好有坏,不能一蹴而就。
“昔年,马瘟一起,便可废一郡之军备。若猪瘟、鸡瘟横行于乡野阡陌,官府何以防治?”
“届时,非但不能增利,恐酿成大祸,尸横遍野,反成怨声之源!”
他说的也是地方面临的一个事实,在如今的时代要想大规模的进行养殖,疫病的风险,是这个时代无法逾越巨大障碍。
有右相开口反对,一位负责太仓的官员,也站了出来。
“不错,且不说疫病,”他面带苦色的说道,“单说这‘盐马互市’,以我大秦之精盐、铁器,去换取胡人之牛羊,固然能得一时之肉食,但长此以往,岂非资敌?”
“且,盐铁乃国之重器,若胡人因此而甲坚兵利,反噬我边疆,此责谁能当之?!”
现实带来的巨大问题,是天幕策略无法推行下去的关键因素。
一时间,殿内争论四起。
支持者看到了强民强国的潜力,反对者则看到了动摇国本的巨大风险。
“安静!”
嬴政怒了,威严的声音响起,瞬间就压下了大殿上的全部喧嚣。
大臣的争辩有理有据,嬴政自然不可能直接反对,一意孤行推动天幕之策。
但是,天幕策略带来的好处亦是巨大的,让嬴政不免陷入了犹豫。
思考了片刻,嬴政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争辩的大臣身上,而是径直穿过人群,落在了那个角落里大秦六公子——赢辰身上。
天幕上的‘昭武大帝’,拯救了大秦的‘秦三世’,这些名声加在赢辰的身上,自然还是让他感觉到有些压力的。
知道躲无可躲,赢辰轻叹了一声,则是缓步出列,对着嬴政一拜。
“回父皇,”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,“儿臣以为,诸位大人所虑,皆是谋国之言,并非无的放矢。”
“然,亦如只见叶落而忘秋实。”
说着,他的目光扫过了去疾和那位太仓官员。
“冯相公忧心疫病,此乃仁心之见。”
对于冯去疾的话,赢辰还是很认同的。
不过,他话锋一转,继续说道:“然,天幕所示,朝廷已设‘畜殖令’,专司其职。”
“为‘专司’?便是要集天下医家、方士之智,专研此事!”
言罢,赢辰的目光转向始皇帝,郑重的道:“儿臣斗胆献策——可于大秦官吏体系下,增设‘防疫司’与‘兽医科’!”
“‘防疫司’负责研究疫病之源流、传播之途径,并制定隔离、扑杀、消毒之标准流程!”
“‘兽医科’则负责培养专业兽医,下放各郡县,指导民间防治。”
“如此,以制度防大疫,以专人治小病,疫病之患,何足为惧?”
赢辰的条理清晰,字字珠玑,以至于朝臣的有识之士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,心生震撼。
冯去疾微微颔首,对于赢辰的话也颇为认可。
不过,他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具体路径,心中还是有些隐忧的。
另一边,赢辰则是对着太仓官员,微微一笑,“大人忧心‘资敌’,更是远见卓识。”
“然,贸易之道,在于互通有无,更在于掌控其‘命脉’!”
顷刻间,赢辰的语气变得激昂许多,“儿臣以为,与胡人互市,所售之物,当有严格区分!”
“普通铁器、粗盐,可敞开供应,以换取其牛羊皮毛,使他们安于生产,疏于备战,此为‘以利缚其手’。”
“然,精铁、百炼钢、以及我大秦独有的新式军械,则列为最高禁运之物,片铁不得出关!”
“凡有走私者,一律以通敌叛国罪论处!”
北方草原的牛羊,大秦可以‘贸易’获得,自然是好极了的。
如果‘贸易’无法获得,那么赢辰也不介意,用‘刀剑’获得。
当然,赢辰希望的还是以最小的代价,能够让大秦掌控草原,获取足以丰厚的收益。
“与此同时,”赢辰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我大秦当以换来的牛羊,建立我们自己的官营养殖基地!”
“以农家之法,改良牧草;以墨家之技,建造暖棚;不出十年,我大秦自产之牛羊,便可不必再仰仗胡人!”
“届时,边市一关,匈奴之经济,不战自溃!此为‘以商为刃,断其筋骨’!”
一番话,逻辑缜密,环环相扣,将所有人的质疑一一击破。
更在其中描绘出了一幅以农为本、工商为翼、内外兼修的宏大经济战略图景!
殿内,鸦雀无声。
之前还激烈争辩的群臣,此刻都怔怔地看着赢辰,仿佛在看一个怪物。